因为热爱
27. 7月 2019 | 人物特写
23岁时,Aurel Bacs在一家著名拍卖行应聘钟表专家的职位。那时他的履历还很简短:除了对稀有钟表充满热情,其他寥寥无几。但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最终他还是得到了这份工作。如今,Bacs已经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拍卖师,曾创下古董表的销售纪录。我们将与这位已经攀上人生巅峰,但仍然脚踏实地的人物对话。

这位在业界深受追捧的钟表专家和他团队工作的地方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建筑里。几间办公室也同样简朴。这些都反映出这是一家初创公司,是Bacs于2014年与妻子共同成立的。各种古董表产品目录堆积在公共办公室的写字台上——这间办公室由两位同事和Bacs的妻子共用,而Bacs和他的助手则在旁边的小办公室里工作。这里并没有一件奢侈品——算是一种有趣的对比。
Bacs先生,您曾在拍卖会上拍出数百万高价的古董表。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我认为,当人们充满激情——无论是对体育、国际象棋、园艺还是钟表——就能领先于那些只是出于职业需要才不得不去做事的人。只要能为客户提供精彩的拍卖、有趣的产品目录、罕见的钟表和出色的成果,你的业务就能与一台不断接受新改造的机器相媲美——几乎就像永动机一样运转不息。另外,我们现在有了经验,知道哪些表能卖出好价格,哪些不能。我能获得良好的结果和高成交率的原因在于,我只把我知道会很受收藏家欢迎的表放到拍卖当中。
您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像我一样35年多来除了钟表什么都不想,每天有12到16小时都在与数十名收藏家联系,像我一样患上了“古董表狂热症”,那么你也会知道客户想要什么。不能仅仅例行公事,而要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您对拍卖失败的担忧有多大?
我不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如果一件事情过于胜券在握,完全不可能失败的话,也就没有去做这事的必要了。所以我在拍卖时肯定会紧张,因为各个环节都可能出现状况。
比如什么样的状况?
我们自己不生产任何产品,在这方面我们完全依赖于我们的客户,包括他们的需求。他们可能会说:这次没有我喜欢的东西。一个拍卖师如果对客户的品味判断失误,肯定会感到紧张。此外,来自外部的不可抗力因素也会有很大影响,比如说恐怖袭击。如果在我拍卖前一天有架飞机撞向了世贸中心——实际上这事也确实发生了——那么即使我能提供世界上最美的表也无济于事。人们失去了所爱的人,不会还有心情去想钟表。与2011年相比,这些因素如今影响力更大。因为整个世界充满了更多的不稳定性,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并不是一个会担心未来、设想各种可怕场景的人。
“我不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如果一件事情过于胜券在握,完全不可能失败的话,也就没有去做这事的必要了。”
您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大失败是什么?
我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失败。比如有些腕表因为在产品目录中的图片不好看,导致拍卖不成功。我的好友Jean-Claude Biver曾经说过:一个人不是从他的成功,而是从他的失败中学习。我们也不应该视错误为洪水猛兽。害怕犯错的人,会不敢再冒险进入新的创业领域。
拍卖师这个职业是无法学会的。
的确,没有任何理论培训能教你如何成为一个拍卖师。我的父亲是个狂热的手表收藏家,我十几岁时就能陪着他去钟表交易所、跳蚤市场和拍卖会。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把爱好变成职业。大学时,我先在圣加仑、后来在苏黎世学习了法学和经济。离毕业大概还有半年时,我碰巧在一本钟表杂志上看到了一则拍卖行的招聘广告。这家拍卖行当时在为其日内瓦的钟表业务寻找专家。当时我23岁,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只有对古董表的一腔热忱。起初,他们以为我的申请只是个玩笑。但在几次面试和测试后,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起初,他们以为我的申请只是个玩笑。但在几次面试和测试后,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您有没有后悔过进入这个与大学专业完全无关的职业?
一开始很后悔。我当时太年轻,在这个很看重经验和资历的行业里显得无足轻重。我所有大学同学后来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每个人都有职称、高薪和一辆好车,而我的工资低得可怜。而且,我完全低估了新工作的复杂程度。我最初的几次拍卖没有一次成功。但几年之后,事情开始好转。28岁时,我以一百万瑞士法郎的成交价拍卖出了一只手表。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同事们拍着我的肩膀,客户突然对我另眼相看,我还拿到了奖金。这个起初让我感到沮丧的职业慢慢开始令人兴奋起来。
2014年,您受一位收藏家委托,帮他以超过2,300万瑞士法郎的价格拍下了Henry Graves那只堪称“钟表圣杯”的怀表。就算它如此特别,这么多钱对于一块表而言会不会也太贵了?
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百万瑞士法郎已经是很多钱了,2,300万这个数目简直是疯狂。不过,目前最贵的法拉利价格是多少?5,000万?一辆并非独一无二、甚至是量产的汽车,价格是它的两倍还要多。名画的最高价格是多少?1亿5千万还是1亿8千万?而它只是一张用颜料涂抹在画布上的图片。而您提到的Henry Graves怀表花了五年时间才制作完成。这么看来,这块怀表相对而言还算便宜。它的构造放到如今来看仍极其复杂。所以我很难说这块怀表是否还应该值更多钱。但是它的新主人和我都很满意,因为我们都觉得和其他收藏领域的物品相比,它相对“价廉物美”。

这样的表是用来佩戴的吗?还是应该像珍贵的宝藏一样存放在保险箱里?
这块怀表的尺寸与较大的牡蛎相近。它是按照美国银行家Henry Graves的要求量身定制而成。1933年,他向百达翡丽提出自己的愿望:我希望你们为我打造一块世界上最复杂、最美丽的表。百达翡丽用一款全手工制作的怀表交出了答卷。但Graves从来都没想过要佩戴它。不过,当然有其他收藏家会佩戴珍贵的收藏。几个月前,有位先生以1,100万瑞士法郎拍下了一只腕表,并且确实会佩戴它,只是佩戴的时候非常小心。不过那块表看起来非常简朴,没人会想到它价值如此之高。
“比起追求增值,首先应该出于热爱。”
古董表更多是收藏品还是只算一种小众投资?
我个人希望真正喜爱它的人多于投机者。比起追求增值,首先应该出于热爱。人也不会因为银行存款而和谁结婚——但愿不会(笑)。幸运的是,通过古董表来投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仍然有人认为他们只需要买一块百达翡丽或者劳力士,收藏两年,然后就能以双倍价格卖出了。没那么简单。钟表收藏市场非常复杂,没有专业知识也没有经验的人很可能会栽跟头。

百达翡丽和劳力士是腕表界最知名的两个品牌。泰格豪雅也正越来越受欢迎。您认为还有其他哪些手表充满潜力?
每块比较罕见、原装而且没有破损的旧手表都有潜力。然而,如今的旧手表有超过一半都因为进行过多次校准和修复而不再是原装。出于这个原因,我会建议每位收藏家都不要随意拧动或者清理古董表。有需要的话请找专家查看,这样才不会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破坏。
北美和欧洲是古董表的主要市场……
或者说曾经是。
……现在香港也会定期举行拍卖会。在您看来,哪些市场更具潜力?谁来决定价格?
最好的一点就是,没有哪个国家来决定价格。我认为这样很好。我们在美国、欧洲、中东、前苏联国家和亚洲之间都有着很好的平衡。早在30年前,香港、日本和台湾的市场就已经很大,而最近十年,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中国也都加入了。假如单个市场占据主导地位,然后又突然消失的话,很可能会带来剧变。
“复古主题时下正大受欢迎。在今天这种快节奏、快消耗的世界,人们对复古的需求比过去大得多。”
人们对古董表的兴趣在增长吗?也就是说,是否正出现一种似乎与数字化世界相反的趋势?
肯定在增长,而且我们能明显感觉到这种变化。复古主题时下正大受欢迎。在今天这种快节奏、快消耗的世界,人们对复古的需求比过去大得多。没人会对一件快消品——比如一件9.9瑞士法郎的T恤——产生太多感情。但是一个从祖母那里继承下来的木制斗橱就会带来沉厚和永恒的感觉。现在大家也越来越喜欢穿正式的皮鞋,也是一种追求稳定的表达。还有其他人收集珍稀的葡萄酒、艺术品或是古老的房屋建筑。复古追求的也是独特和专属。一款现代大金表很多人都能买到,但遇到同款佩戴者的“撞表”风险也确实存在。而古董表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它更为稀有,而且每块都有一段独一无二的故事。

您是如何找到与众不同的古董表的呢?
其实刚好相反,不如说是它们找到了我。钟表收藏家都是非常谨慎的人。我认识的大多数收藏家都已经有了二三十年的收藏历史,而我和其中很多人合作的时间就跟我认识他们一样久。
“但遇到同款佩戴者的‘撞表’风险也是确实存在的。古董表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它更为稀有,而且每块都有一段独一无二的故事。”
买家肯定希望价格越低越好,而您要争取尽可能高的价格。您如何提高买家的价位?
一个好的拍卖师并不是说话说得最多、最大声或者说话时间最长的人。首先要知道每个收藏家都有自己的动机。收藏家想要一块表,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找了20年但仍然没有找到。而另一位收藏家想要它,可能只是因为朋友告诉了他这块表有多好,他非收藏不可。作为拍卖师,你必须了解收藏家想要收藏一块表的各种原因。只有这样,才能在合适的时刻向他们提供合适的古董表。
当有人竞标时达到或者超出他们的最高价位,您会发现这点吗?
许多收藏家在拍卖前都很坦率,对我说他们对某块表的出价最高是60万瑞士法郎。拍卖开始后,一些人会出到55万然后停止竞价,另一些则会超出他们自己制定的最高价位,继续出价到90万。在收藏市场上,没有多少决策是理性的,情感和许多其他因素都有很大影响。这些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参数,所以,古董表最终的成交价格总是一个谜。
“一个好的拍卖师并不是说话说得最多、最大声或者说话时间最长的人。首先要知道每个收藏家都有自己的动机。”
您每年会组织多少次拍卖?
很少。去年我们一共举行了四场常规拍卖会,其中两场在日内瓦,两场在香港。另外还有两场分别以钢制计时码表和劳力士历史为主题的特别专题拍卖会。

您的太太在古董表方面也是专家,Bacs & Russo公司正是您与她共同创立的。您会时不时征求她的建议吗?
当然。我们所处的这个市场如此复杂,一个人不可能知晓一切,总是需要有人来质疑和挑战。
您为什么决定与富艺斯拍卖行(Phillips)合作?
在我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我曾在三家拍卖行工作过。在苏富比五年、富艺斯三年,在佳士得担任了十年钟表业务主管。从佳士得离职后,我和妻子都一致认为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旅行,享受空闲时光。回来之后,我碰巧遇到了Edward Dolman。他是富艺斯的首席执行官,也曾经是佳士得的董事长。他问我们是否有兴趣在富艺斯工作。我拒绝了。在又见了几次面之后,他提出建议说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合资企业。他说,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建立我们的专业部门。我认为不错,就答应了。至于其他的,就都是历史了。

比起数量,您更注重质量——您主持的拍卖场次不多,但都规格一流。在您看来,各家拍卖行应该如何定位自身,才能在未来取得成功?
这应该是每家企业自己的决定。我只知道我自己的喜好。受我的父母和祖父母影响,品质对我来说一直很重要。这点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我宁愿一周只吃好的蔬菜而不是劣质的肉;宁愿住在小而精的房间里而不是难看的大房子。我不想建立什么大批量业务。对我来说,留给每位客户足够的时间至关重要,这样他才能对每一块表都有足够的了解。当我看到其他公司拍卖了上千块表,但却没有我们公司这么多专家时,我只能认为他们的每位专家在每块表上花费的时间更少、与客户交流的时间也更少。这不符合我的理念。
“对我来说,留给每位客户足够的时间至关重要,这样他才能对每一块表都有足够的了解。”
有没有一块您非拍下不可或非拍卖出不可的表?
有——永远是下一块。我期待每一块我还未见过的表。当然,我指的是收藏品,比如买于20世纪40年代,然后存放在银行保险库中那样的。谁知道呢,它说不定会在某场拍卖会上创造下一个世界纪录。找到这样的表就像航海家发现了一座新的岛屿。也正是这样,我的工作才会如此令人兴奋。